在地缘政治和国际变局的不确定性明显加剧的新趋势下，在人工智能、低空经济等新技术和新产业迭代明显加速的新环境下，经济学正面临新的考题：经济学还能作为特别重要的学科吗？AI对这一学科的研究范式将带来什么影响？今天的经济学人应该做出什么样的思考和转变？
“中德经济学研究与经济模式比较”论坛现场（图/上海三联书店提供）
问题带动思考，研讨凝聚共识。3月25日，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上海三联书店、中金研究院联合举办的承泽论坛第33期“中德经济学研究与经济模式比较”，在《经济学的未来：来自德国学术界的回答》出版上市之际，邀请德国与中国经济学家共聚京郊承泽园研讨经济学的未来。活动由北大国发院经济学教授李力行主持。
本书精心选辑了一批有关的学术文献，记录了自21世纪初以来关于秩序自由主义的若干最新讨论,力求全面地梳理2009年德国经济学界这场争论的历史背景、演进脉络与核心议题，旨在为中国读者提供理解经济理论变迁与制度实践的参照框架。
《经济学的未来：来自德国学术界的回答》一书今年3月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
《经济学的未来》现场实拍图
从经济学的角度阐释二战后德国经济的崛起，所谓“莱茵奇迹”，无疑深受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秩序自由主义的影响。但随着凯恩斯主义主导的主流经济学影响日增，秩序自由主义在德国的空间不断被挤压。两者的博弈在2009年，因科隆“教授起义”事件，在德国引发了一场议题不断扩大和深化的激烈争论。
这场争论缘起于德国科隆大学决定取消过去由在联邦德国战后一直居主导地位的秩序自由主义教授占据的经济政策课程，代之以美式宏观经济学课程。作为德国经济学重镇的科隆大学的转向，引起了支持自由主义政策的经济学家的警惕，他们在报刊上发表宣言，呼吁“拯救大学经济政策研究”。这一主张立即遭到心仪美式宏观经济学的经济学家的反击，后者提出“按照国际标准改造德国经济学”的口号，要求用由凯恩斯主义主导的“美式宏观经济学”（或者他们所说的“盎格鲁-撒克逊经济学”）来改造联邦德国土生土长的秩序自由主义经济学。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就这一事件评论说：“在开始时，这场争论似乎主要关乎经济学的方法，其实争论的要害在于德国经济学和德国社会的未来究竟应当依托于德国式的秩序自由主义，还是应当依托于当时在西方经济学界居于主导地位的所谓‘新古典综合经济学’。这种经济学把新古典经济学和专注于凯恩斯短期分析框架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糅合在一起，被德国秩序自由主义经济学家认为背弃了古典自由主义传统，因此必须进行反驳。”
“当代经济学新系”的最新成果
在25日举行的论坛上，北大国发院院长、南南合作与发展研究院院长黄益平教授，上海三联书店总编辑黄韬，中金研究院执行院长、研究部执行负责人吴慧敏分别代表主办方致辞。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黄益平作开幕式致辞
中金研究院执行院长、研究部执行负责人吴慧敏作开幕式致辞
黄益平欢迎来自德国和中国的各方代表和经济学界同事，并指出中德两国从政府主导转向尊重市场规律的发展路径具有相似性。他强调，学术界的多元争论是推动理论进步的关键，《经济学的未来》这本书所呈现的凯恩斯主义与秩序自由主义在德国的交锋，以及北大国发院始终秉持的“和而不同”的学术传统，都是鼓励学术争论的典型代表。他特别提到，本书倡导经济政策制定应务实落地，而非追求理想化理论，对此他深表赞同。
上海三联书店总编辑黄韬作开幕式致辞
黄韬回顾了上海三联书店三十余年前出版的“当代经济学系列”丛书推动中国经济学发展的历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套丛书系统引进现代经济学的理论和方法，聚焦一批‘中国问题’，创生了一些‘中国路径’和‘中国案例’，尤其是团结了一群有学术抱负和使命的青年学人。甚至有学者曾在一些学术场合提出了中国经济学‘三联学派’的概念。”
他介绍说，在以吴敬琏为总顾问，韦森、夏斌、张军、张维迎等权威学者组成的顾问委员会指导下，上海三联近年推出“当代经济学新系”，《经济学的未来》这本书正是该系列的第二部力作。“希望上海三联的持续产出为中国经济学研究注入新的活力，为新一代有学术抱负和使命的年轻学人提供发表平台。”
“提出正确的应对方针，尽经济学家应负的责任”
论坛上，主办方代表与主编代表共同为新书《经济学的未来：来自德国学术界的回答》揭幕。该书由包括德国经济专家委员会（“五贤人”）前主席Lars P. Feld、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员胡琨在内的中德学者联袂主编。中国经济学界泰斗吴敬琏在为本书作序时指出：“关于秩序自由主义的讨论不仅仅与学术有关，更关系到整个世界的未来。”
Lars P. Feld、胡琨、黄韬、Daniel Nientiedt为《经济学的未来》新书发布揭幕
胡琨在代表本书主编致辞时说，德国经济学界自2009年起关于方法论的激烈论战，涉及数学应用、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对立，以及经济理念与政策导向的分歧等核心议题。“这些议题与中国均存在相关性，且相关讨论的精华关乎经济学发展的未来。Lars P. Feld教授是没有参与论战并被论战双方都认可的重量级经济学家，是主导主编本书的最佳人选。
《经济学的未来》主编代表胡琨（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员）致辞
两位重量级专家应邀对新书发表评论。吴敬琏在预先录制的视频中指出，经济学应避免走向“政府包办一切”或“市场万能”的极端化倾向。“从经济学的发展史上看，大师们也并非各执一词。比如凯恩斯和哈耶克间就有好多通信，哈耶克并不排斥一切的政府活动，凯恩斯也认为从长期看，还是要靠市场才能解决问题。哈耶克在一封给凯恩斯的回信中说，问题的关键是政府与市场需界定的合理边界在哪里。”
吴敬琏先生为新书首发活动录制的评论视频在现场播放
吴敬琏以德国战后经济奇迹及20世纪80年代科尔政府复兴社会市场经济为例，指出秩序自由主义通过放开价格、保护产权等机制实现了高效资源配置，帮助德国成功应对了危机；而日本20世纪90年代因政策失误陷入长期衰退，是背离市场规律的代价。
“最近几个月，德国的经济学也好，经济政策也好，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动，结果如何尚无法定论。但对于研究经济学的学者来说，需要密切关注理论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不是从政治上去关心，而是从理论如何能够正确地反映现实，进而提出正确的应对方针，来尽经济学家应负的责任。”吴敬琏说。
周弘（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国际学部前主任、欧洲研究所前所长）发表评论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国际学部前主任、欧洲研究所前所长周弘在发言中指出，这本书所呈现的德国经济学界的“方法论之争”，证明了单一理论无法穷尽真理。“学术研究应避免走向极端，既不为形式逻辑牺牲现实性，也不因特殊现实忽略普遍性。全球化时代需要多理论工具并存，融合历史语境与社会背景，在万花筒般变化的现实中动态调整，既构建理论框架，又回应复杂实践，帮助人们窥见时代和世界的发展规律。”
“将经济实践转化为全球认可的经济学新知”
主题演讲环节由甘肃省社科院副院长董积生主持。弗莱堡大学经济学教授、弗莱堡欧肯研究所所长Lars P. Feld的演讲主要包括三部分：新书介绍、德国经济现状分析和未来展望。
Lars P. Feld（弗莱堡大学经济学教授，弗莱堡欧肯研究所所长，德国经济专家委员会（“五贤人”）前委员、前主席），演讲主题-萎缩、外迁和结构改革希望之间的德国经济
Lars P. Feld指出，自1948年艾哈德推行社会市场经济改革以来，德国依托秩序自由主义框架实现长期繁荣，但近年受疫情、俄乌冲突及全球供应链重构等冲击，经济陷入停滞。德国GDP自2019年后增长乏力，工业生产受汽车行业萎缩及监管成本攀升拖累，叠加企业税负高企、能源价格波动及劳动力市场僵化，导致投资外流。通胀压力持续，2021年能源价格飙升与疫情后需求侧政策加剧了物价上涨。
展望未来，Lars P. Feld认为解决之道在于平衡凯恩斯主义的短期干预与秩序自由主义的长期规则：推进供给侧改革，降低监管复杂性、调整税制并优化能源政策，同时通过碳定价实现气候目标。面对债务上升压力，政府须避免低效补贴，聚焦基础设施与国防投入，重拾二战后改革精神，在开放辩论中探寻动态政策平衡。
李稻葵（清华大学中国经济思想与实践研究院院长、政府与市场经济学国际学会联席主席），演讲主题-政府与市场经济学--中德经济发展与经济学研究的共同思考
清华大学中国经济思想与实践研究院院长、政府与市场经济学国际学会联席主席李稻葵笑言自己今天是骑着德国产的摩托车来到了论坛现场，“作为中德经济顾问委员会的委员之一，我现在出行就是骑这辆摩托。我喜欢德国的文化和产品，尤其喜欢听德意志的古典音乐。”他在演讲中呼吁：“中德两国面临着共同使命——将经济实践转化为全球认可的经济学新知。两国学界应联合创新，将经济实践转化为普适理论，在开放合作中重塑全球经济学格局。”
在李稻葵看来，经济学发展根植于重大实践（如亚当斯密与工业革命、马克思与英国危机），学派需升华为学科（如凯恩斯主义演化成宏观经济学）方能持久。他认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增长迅速，但亟须突破“卡脑子”困境，构建起自主知识体系以应对国际话语权挑战。为此，他近年来创立了“政府与市场经济学”新分支，聚焦政府作为市场参与者的行为逻辑，并通过创立国际学会及期刊，倡导CTS（案例-理论-统计）研究方法，推动学术成果的可读性与实践价值。
在互动问答环节，中德两位学人都对AI人工智能近年来的迅猛发展发表了各自的看法。Lars P. Feld表示，世人应该注意到，人工智能以及之前科学技术的发展，包括数字化进程，很大程度上都和安全问题、国防问题相连。“二十世纪60年代，互联网技术在美国出现后，首先就是应用于国防体系。我们去看当下人工智能技术发展较好的国家，他们都将人工智能产业和国防工业结合得非常好。促进人工智能发展，也是德国扩大国防投资的机会。在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方面，我们已经有了一些专利成果，但尚不确定德国政府是否会倡导这种结合，我们还在等等看。”
李稻葵认为AI技术的发展目前尚处于第一个阶段，“在可以预见的第二个阶段，相信德国技术专家的作用会非常重要。德国有非常好的硬件，诸如感应器、传感器和运动装置，在这些重要的硬件科技上，德国的中小企业会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
“目前这个阶段的AI实在是太残酷了，我的建议就是大家要慢下来，还是缓一缓，不要这么快地就让AI取代白领的工作。对于AI的应用需要有一定的限制，要保护人类的工作机会，否则AI对我们的工作，尤其对年轻人的负面影响就太大了，将来他们走出校门怎么找工作？这是政府和经济学家需要考虑的问题。”李稻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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