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余淼杰：对美国贸易霸权说“不”，中国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记者 闫桂花



周一，中美双方发布日内瓦经贸会谈联合声明，大幅降低双边关税水平。如何看待这一轮中美经贸会谈结果？接下来的谈判重点在哪？90天缓征期过后会发生什么情形？全球经贸形势将如何演变？……针对这些问题，辽宁大学校长余淼杰接受了界面新闻的采访。

他表示，这次谈判对中国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胜利，意味着中国一直奉行的“谈，大门敞开；打，随时奉陪”的策略是成功的，而这一策略的成功也会鼓励其他国家开始反抗美国的贸易霸权。

多位学者根据联合声明的测算显示，本次会谈后，美国对中国商品征收的平均关税水平暂时降至50%左右。

余淼杰表示，短期来看，50%的关税对美国经济而言依旧是一个巨大的损伤，因此预计关税还会继续下调，中国在下一阶段的谈判中应寻求削减针对所谓芬太尼问题的20%的关税。长期来看，他预计中国会进一步加强与东盟、欧盟的经贸合作关系，而美国很有可能会重拾过去的门罗主义和孤立主义，缺席新一轮的全球化。

余淼杰教授是国际贸易、国际金融领域的杰出学者，2024年受邀担任经济学全球顶级刊物《经济学期刊》（Economic Journal）副主编。在2018年中美贸易战中，他建议中方不应强调同等规模，而要强调同等比例、同等力度进行反制，这一策略在中国政府的实际应对中得到了灵活运用。

以下是本次采访实录。

界面新闻：你怎么看待中美日内瓦经贸会谈结果？

余淼杰：这次谈判真正体现出了平等互利、特别是平等的重要性，因此我认为这是在特朗普2.0贸易战中，中国取得的一个伟大的胜利，既维护了我们的利益，也维护了我们大国的尊严，让全世界人民看到中国“言必出、行必果”、推进经贸全球化的决心。

这一重要进展，也是我们一贯坚持的“谈，大门敞开；打，随时奉陪”这种“以战促和”策略的成功的体现，是我们所坚持的真正的多边贸易成果的落地，也是中国不惧特朗普贸易讹战、坚持贸易全球化的体现。

界面新闻：促使特朗普大幅降调关税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余淼杰：首先，美国通货膨胀压力上升，要应对通货膨胀，美联储需要将利率水平维持在高位，因为只有高利率才会吸引资金流向银行，才能降低通货膨胀。但是这显然对经济发展不利，因为高利率会冷却经济。在这一矛盾之下，特朗普当局备感压力。

第二，美国制造业回流短期内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哪怕特朗普的关税政策起效，美国制造业回流也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显然历史不可能给他这个时间，其他国家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时间，因为从产业结构来看美国在制造业方面已经没有比较优势了。

第三，特朗普原本期望从关税战中增加关税收入，但当关税特别高，乃至达到禁止性水平——因为关税太高而无法进口商品——时，高关税得不偿失。三个原因共同促使特朗普政府主动寻求和中国谈判。

界面新闻：联合声明指出，双方将建立机制，继续就经贸关系进行协商。你预计接下来谈判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余淼杰：最新声明提到，美方保留4月2日第14257号行政令中规定的对中国商品加征剩余10%的关税。今年特朗普上台之前，两国的平均关税都在20%左右；特朗普上台之后，以芬太尼为由对中国加征了两次关税共计20%，再加上4月2日加征的10%的关税，那么中国产品面临的关税还是达到了50%左右。

高关税尤其对美国不利。若美国想要减少贸易逆差、降低通货膨胀，以及促进经济发展，关税还需要进一步降低。那么下一步我们谈判的目标，就是应该要求美方取消莫须有的因芬太尼出口产生的20%的惩罚性关税。

从中方角度来讲，我们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坚持“谈，大门敞开；打，随时奉陪”的策略以及贸易多边主义的原则，做到有理有利有节地反制。

界面新闻：联合声明提到，4月2日加征的关税中，有24%将在90天内暂停。90天缓征期后，这24%的关税是否会取消？此前，特朗普政府已经针对中国外的其他国家实施了90天缓征期，90天后这些国家的关税呢？

余淼杰：90天之后，我认为这24%的关税应该会取消。从理性上来讲的话，他应该取消，当然特朗普最大的特征就是反复无常，所以也不排除他反反复复再加征。如果加征，我们也可以同等反制。

至于其他国家，90天缓征期之后，我认为特朗普还是会继续征收高关税，当然不会对所有国家都征收高关税。他所谓的“交易的艺术”，就是会给出一个特别高的关税数额，然后再打一个折，搞得像其他国家欠他一样，或者给了其他国家多大一个好处。之前大部分国家不敢、也没有能力像中国这样反制，多选择忍气吞声，但90天后，我估计其他国家也会开始对美国的贸易霸权说“不”，因为中国已经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界面新闻：接下来应对贸易战，中国应该怎么做？ 全球经贸形势可能会如何演变？

余淼杰：这次贸易战，中国在全世界各国中赢得了非常高的国际声誉。全球200多个国家，只有中国敢对美国的贸易霸权说“不”，这就是大国担当和中国气派。

接下来，预计中国与东盟、欧盟的经贸关系将进一步加强。中国与东盟之间已有《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中欧之间，之前由于各种原因，《中欧全面投资协定》暂时搁浅，但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当欧盟意识到美国靠不住时，与中国合作才是出路，《中欧全面投资协定》谈判有可能重启。

应对美方的贸易讹诈，出口目的地多元化是最好的办法。4月，中国对美国的出口贸易同比降低了21%，但是总的贸易额反而上升，为什么？因为和其他地方的贸易额在上升，特别是对东盟、欧盟、非洲和拉美的贸易额上升得很快。

另外，服务贸易还要继续努力。2010年商务部提出贸易强国目标时有一项重要内容，实现从贸易大国向贸易强国的转变，关键在于做好服务贸易。中国现在应该“补短板”，把服务贸易做好，特别要在留学和旅游两个方面加把劲。

除此之外，中国也应该积极向外直接投资。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美国不一样，中国不仅为当地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同时还转让了技术。因为中国有信心将所谓今天最好的技术转让出去，但是明天会有更好的技术。

同时在吸引外商投资方面，中国优势依旧比较明显，特别是在资本密集型产业方面。对于劳动密集型产业，优势并不明显，因为中国的劳工成本已经高于东南亚国家，但对这一类产业，最重要的成本并不是劳工投入，而是有没有上下游产业链的配套。中国具备上下游产业链的配套，再加上产业集聚，这也是中国制造业占优势的核心之处。

今后还会不会有全球化？我大胆地预判：会有。但新的全球化是没有美国参与的全球化，美国很有可能会回到以前的门罗主义和孤立主义角色中，这也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的一点。